夏天的風扇

剛進入夏天之后的某一天，家里室內(nèi)微量的涼意，突然遭到了外來氣流的沖擊。那些涼意快速被擠向一邊，我猜它們順著墻根和門縫溜了。取而代之的熱意，開始在各個房間里蒸騰，像個沒禮貌的孩子，到別人家做客不老老實實地，各個房間躥騰。

我在書桌前感受到這股夏天的風，它們不需要開門迎接，也不屑于從縫隙里鉆進來，它們具有無形的力量，可以穿透厚厚的真空玻璃——在它們這么干的時候，伸出手掌向窗玻璃貼過去，就可以一把把它們抓個正著。那也沒辦法，除了迅速收回被燙熱的手掌，誰都對夏天的風無計可施。

夏天的風扇可以收拾夏天的風。風扇是夏天的天敵。這么說有點夸張，比如龐大如大象的夏天，風扇的能量小得像螞蟻，但即便如此，風扇也是反對者和抵抗者，風扇在幾平方米的空間里，像堂吉訶德一樣，與夏天的熱不停戰(zhàn)斗。

夏天的熱在室外可以猖狂，但在室內(nèi)，多少都會給風扇一點面子。

在夏天的風試圖像穿透真空玻璃那樣穿透我的皮膚的時候，我非但沒有反感，反而有點兒喜悅，因為這意味著一件事情：可以不用換衣服，短衣短褲塑料涼鞋，可以推開門就走了，這是只有在夏天才能體驗到的爽快事情。

在喜悅的滋味于心頭彌漫的時候，突然心里冒出來個想法，要是我是名畫家的話，就立刻找出張紙來，畫一個風扇。這個風扇圓頭圓腦的，像個可愛的小胖墩子，有著幾枚亮晶晶的扇葉，扇葉上籠罩著一圈灰色的保護罩，扇葉和保護罩相互合作，它們打造的小空間里，仿佛有種魔力，熱風鉆了進去，轉了幾圈出來，就變成涼風了。

極少有畫家，畫像風扇這種現(xiàn)代的、插電的小玩意兒，畫家們寧可畫龍畫虎畫山畫水，也不會畫一個小家電。之所以我產(chǎn)生了要畫一個風扇的念頭，是因為需要它了，但一時又找不到。家里的地方小，往往到了夏末秋初，就會找個大的黑色垃圾袋，把風扇塞進去再把垃圾袋打個活結，扔到某個角落里。

懶得去找可以放在書桌上的小風扇，就只能打大風扇的主意。我家的每個房間，在裝修的時候，都安裝了吊扇燈。所謂吊扇燈，就是一個又圓又扁的燈，周圍插著三五根翅子，用遙控器按一下，那三五根翅子就會旋轉起來，向房間的每一個角落輸送涼風。當然，說輸送的是涼風，這個說法不科學，應該是加快室內(nèi)空氣的流動，快速帶走身體的熱量，讓人感覺到?jīng)隹臁?/p>

屋頂?shù)牡跎龋S多人童年記憶里都有，但后來有一二十年，人們紛紛住進了樓里，吊扇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華而不實的裝飾燈。我從來沒有想過，有一天聰明的人類可以把照明燈和吊扇集成在一起。后來有一年我去巴厘島旅行，住進的一家旅館里，房頂就吊著這玩意兒，當下感到十分震驚，晚上這么吹著吊扇睡覺，太實用，太有情懷，太容易讓人想起童年了，當下便決定，以后自己家裝修房子，無論如何都要裝吊扇燈。

幾年后，果然有了裝修機會，去購物網(wǎng)站一搜，各種吊扇燈五花八門，什么木質(zhì)扇葉的、鋼質(zhì)扇葉的，什么中式的、歐式的，應有盡有，還有一種是隱形扇葉的，不用的時候可以收縮起來，用的時候按一下遙控器，它們就像蝴蝶展翅那樣，神奇地把翅膀從胳肢窩里掏出來了。

我家屋頂?shù)跎鹊某岚虿挥锰停鼈円荒甑筋^都支棱著翅膀，我去衛(wèi)生間用清水洗了毛巾，挨個地給吊扇的翅膀洗澡。洗得干干凈凈后，各個房間的吊扇逐個打開，再把所有的窗戶打開，各種穿堂風、穿窗風就快速流動起來，吹動面龐，吹動頭發(fā)，衣袂飄飄……這樣的時刻真開心啊。

人就是要在日常生活里尋找點這樣的開心，沒有的話就自己去制造點，一點樂子，有時候就能讓人舒展身心，在狹小的房間里也如在無邊的田野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