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見菊花黃

記不清從什么時候開始，迷上了冠小體瘦的野菊花，頗有山野歸來不看菊的意味。曾想種一片野菊，可是找不到那么一塊地。而且我知道，就算是圈養(yǎng)在眼前，最后的結(jié)果是花開得并不灑脫，反而失去了本真的意趣。因此，這樣的蠢事至今沒做。算算時日，中秋已過半月有余，正是農(nóng)歷九月初。想想“八月桂花滿枝黃，九月菊花初開放”的歌謠，也應(yīng)是菊花開放的季節(jié)了。周末冷雨初歇，午后陽光微照，難得的閑暇碰上難得的好天氣，一想起夢中野菊花在陽光下癡迷地向我招手，我迫不及待地向山野進(jìn)發(fā)。

一路上尋尋覓覓，為的是能盡早瞥見野菊的身影，以解幽閉一年的思菊之苦。偶爾閃過星星點點的金黃淡紅，終因不是野菊家族的子嗣，不過徒增些失望罷了。竹籬矮墻里攀伸出來的各色龍爪菊，正不失時機、明目張膽地濃妝艷抹田間村舍，上演菊氏家族的行為藝術(shù)。的確，那樣柔媚婀娜的體態(tài)自然會迷住很多路人，但我的喜好卻不在這里。進(jìn)山了，在山徑間穿行，兩旁衰草匍匐，一片枯色。偶有三兩枝金黃在冷風(fēng)中搖曳，我們趕緊上前細(xì)辨，方發(fā)現(xiàn)那不是野菊的真容，而是貌似野菊的另一種草本植物。一蓬蓬野菊還在孕育之中，綠豆大小的花苞密密麻麻，遠(yuǎn)遠(yuǎn)看去跟葉子一個色，完全沒有開花的跡象?？磥砦覀儊碓缌艘徊?，這時一陣山風(fēng)吹來，感覺寒氣逼人，寒冷中開放才是它的本性，或許太心急罷了。

周末又到了，雨后的天空，陽光格外燦爛，我扶著老母親移步山野。山坡上，除了一片又一片的金黃，沒有其它雜色。整個山野都是它的領(lǐng)地，所有花草都是它的子民。此刻，它就是王室貴族，在山風(fēng)微寒中隨心所欲地點畫，毫無隱瞞地鋪張。我們的眼睛被四射的菊黃迷惑，我們的心被熱烈的菊浪淹沒。張開手臂怎么捧也捧不完的菊花朵朵，怎么做也做不完的花衣件件。年邁的母親盡往花堆里鉆，花癡般笑啊笑、采呀采，完全返老還童了。沒想到小小的野菊花也有如此虐心的氣場。就這樣，我接過母親手上的野菊花把它帶回家，插在了玻璃杯子里。

又是周末，天陰著，室內(nèi)光線很暗，唯有置于玻璃茶幾上的野菊花像一道陽光射進(jìn)我晦暗的心房。這一把離開山野的菊花在玻璃杯里已經(jīng)生活了一周，唯一的營養(yǎng)是清水，足以保持花莖濕潤的清水。它靜靜地綻放著，或仰頭凝望、或低頭沉思、或頷首蹙眉、或閉口不語……我與它長久地對視，我確認(rèn)它對著書房拉開簾子的那一方光亮在微笑，努力伸長脖子意欲離窗口近些，再近些。瞬間，那朵朵小花不再是花，而是一個個點光源，在玻璃瓶口上熠熠閃光，撐開我即將合閉的雙眼。我與它長久地對視，恍惚間分明聽到了它咯咯的笑聲，仿佛一個在深山里長大，從未被禮教束縛過的村姑，清晨醒來，在自家的花園里——毫無屏障和界限的山野，與山鳥打趣，與蝴蝶旋舞，舉手投足毫無矯揉造作之感。我與它長久地對視，漸漸地，鼻子、口腔被點點馨香占據(jù)，這馨香集聚在一起，忽而濃，忽而淡，忽而近，忽而遠(yuǎn)，招引著我時而屏氣凝神，時而深吸緩呼，整個身心浸泡在清淡醇樸的菊香之中。我明白了，為什么獨坐在幽暗的房子里半天半日，心頭會那么舒適而安寧。那小小的花朵，在千千萬萬遍涂抹著淡化的激情，一如覆蓋在瘦土上的菊黃；那彌漫的花香，在千千萬萬遍浸潤著頹廢的思想，一如沐浴著納垢的心房。

又見菊花黃，久雨后明媚的陽光！它開在我的房間，開在我的心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