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敘周作人

有網友留言，問我喜歡他哪幾部作品，我有些不好意思說：“他的作品我都喜歡。”

第一次讀周覺得無味，環(huán)繞一圈其他作家的散文后，驚覺其文字的珍貴，于是整日讀，一口氣讀完三十六冊。

很多作家靠平庸文字里的二三珠玉金句受人追捧，而周作人則靠整體風格吸引人。風格是件極難形成的能力，或者說是魅力。世上有真風格者少之又少，那些宣揚自己風格的，多搬弄皮毛。

拆解作人的文字，大多稀松平常，但整體去看，好得不得了。由字凝成句，由句凝成文章，渾然天成。讀的時候不忍破壞整體，全部放在內心感受。作人的文字靜水流深，家國情仇不外顯，但你卻能感覺到。有太多作家的文字是外顯，洋溢的或者說是擠弄出來的感情，周作人的平實親切，彌足珍貴（其他平實者，不及周）。即使他文字里一些觀點有失妥當，作為讀者卻能理解，包容。這也就是說，周作人的文字里蘊含了更深的人文情懷，以至于超越了細微的觀點。

魯迅般的斗士，我們需要；周作人的平淡，也需要。讀者要保有一顆熱切的心，也該在熱切之余，讀一些填補平靜的文字。理智與情感從來互補，平實與激烈也相互成就。劉禹錫所言：“自古逢秋悲寂寥，我言秋日勝春朝”，一個有飽滿情感的讀者，是可以從從平實的文字里，感受到作者身后的百般心血的。

木心批評周作人“不務正業(yè)”，寫的東西擺弄小花草，撿芝麻丟西瓜。我理解木心的批評，更理解周作人的“不務正業(yè)”。記得木心說陀思妥耶夫斯基遍讀哲學書籍，但在作品里一點不肯外顯。他將哲學思考掩去特征，深埋于人物，這又何嘗不是周作人的筆鋒呢？只可惜，木心先生已逝，我再也沒有機會與他解釋了。

當時讀完周作人的作品，我的心里產生一種難忍的悲傷，以至于不忍心再翻。某種程度上，周作人和魯迅是一樣的，以血薦軒轅，最后奔赴死亡。他字里行間平淡，但藏不住犧牲的勇氣，與魯迅的銳利相反，他從平實中一絲絲地淌血。

“九州生氣恃風雷，萬馬齊喑究可哀”，周作人，以及類似的其他作家，他們曾是沉默的大多數，最后實在無法避讓而引頸悲鳴。相比于那些叛逆，驚世駭俗的天才，周作人的一半靈魂要沖破黑暗，另一半則是悲憫，他甘于親吻大地，樸實的文字，是他滴下的淚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