遙遠的魚

清晨，路遇一魚販，便問：哪的魚？答：東溝。遂買了條，魚不大，也不貴，一斤左右，十元錢。興致勃勃拎回家，收拾洗凈，佐以蔥、姜、蒜等，慢燉……入口方知上當，魚還是魚，缺的是那種遙遠的味道。

吃魚是個人嗜好，蓋因本人生于水鄉(xiāng)，得地利之便，于是童年的所有記憶都與魚有關。檢索這些記憶，最原始的竟然是甲魚。

那是一個蒸騰著水霧的塘堰。梅雨季節(jié)，一個蹣跚學步的孩子看著母親揮著掃帚清掃闖進后院的野生甲魚，邊掃邊罵：“剁百刀的，下雨就往院子里跑，趕都趕不走……”

稍大，記憶更為牢靠。一天小舅告貸，向母親借款八元添置新網下到湖里。第二天起網，滿網螃蟹，新網千瘡百孔，被蟹鉗撕扯得慘不忍睹。小舅痛失八元巨款，經此巨創(chuàng)，很長時間緩不過勁來。

慢慢長大了，盡管艱辛，但樂趣無窮。魚蝦的滋養(yǎng)讓一個鄉(xiāng)野小子有折騰不完的精力。學校是疏于修繕的平房，木櫞、布瓦，下雨天總是漏雨。穿著父親的深筒套鞋上學，燒腳，便脫了去。少頃，大雨滂沱而至，座位漏雨，便側身默寫鑿壁偷光，后座的朱姓女同學悄悄把套鞋挪到了漏雨處，待發(fā)覺，已水滿四溢。正埋怨自己粗心，發(fā)現(xiàn)女同學吃吃地笑，小臉憋得通紅。立即省悟，反手一掌，課堂頓時大亂。不明就里的老師惱怒之下拎著我的領口逐出門外。

不能上課，也不敢回家，就漫無目的地游蕩，不知不覺到了湖邊，暴雨過后鯽魚上水，湖汊里滿眼鱗光，捉魚捉到手疼。挑大個，四兩以下都入不了眼，仍舊多得拿不下，便脫了褲子，系緊腳口，扛著滿滿一褲子大板鯽回家。

如今同學小聚時不免說起過往趣事，每次都為那一掌懊悔。不料朱姓女同學一個勁問被老師逐出教室后的經過，便說起了魚，進而神侃“福兮禍兮”的玄理。

家鄉(xiāng)貧瘠，可不乏野趣。再不屑背著竹簍跟著犁田的農夫后面撿黃鱔泥鰍了，就用竹子做了副釣竿，鵝毛剪成粒狀串在絲線上，去湖汊或港灣釣魚。一次，釣了一木桶鳑鲏，母親晾半干后用灶火烤熟，焦脆鮮香！

百度鳑鲏，俗名牛糞鯽、紅目鯽、葫蘆片，淡水中生活，雜食性，吃水生植物以及水生生物，卵產在活的河蚌里。河蚌對水質要求較高，連帶鳑鲏也遭殃，如今，誰見過碗大的河蚌，于是，鳑鲏都快成了回憶……

那年，一群武漢伢來到了公社，在“金橋朱”下搭起了宿舍，說是“知識青年”。從這里步行十幾分鐘就是徐橋，有一條通往梁子湖的港，是釣魚的好去處。第一次發(fā)現(xiàn)知識青年的釣竿居然不是竹子做的，怯怯地問，回答是韓國進口的玻璃鋼手竿。不過釣技不敢恭維，于是魚換煙，牌子有永光、圓球、大橋、游泳、鴻雁、星火……再不濟也是大公雞。煙齡幾十年，此為發(fā)軔。

年逾半百之際，漸生落葉歸根之意，返鄉(xiāng)小住，竟難覓一片干凈水域。湖面承包了，無處下竿，魚，還是那個魚，味道卻極為遙遠?？鬃勇勆貥房梢匀虏蝗?，我則一日不能無魚，于是遍覓菜市場，為難得一遇的“原鮮”鼓與呼。

漸漸，對過去“野曠天低樹”的原生態(tài)眷戀起來，虔誠、執(zhí)著！那是一去不復返的歲月，路不拾遺，夜不閉戶。

遙遠的豈只是魚？肉，雞，甚至豆腐，誰還能吃出那種遙遠的記憶中的滋味？還有那淳樸的民風……

感覺到歲月在飛逝，過去那個頑劣小子，到老了，卻多愁善感起來，也許這就是所謂鄉(xiāng)愁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