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婆

時光是不會拐彎的，它只會一步一步離最初越走越遠，把一些東西埋葬和將活物蒼老。有些事物和人已經(jīng)越來越白，再不回望，就要成空白了，比如那些幼時的光影。

外婆已八十有余，到了暮年身子自然大不如以前。最近幾次的揮手道別，她都是顫微微的，彎著腰拄著拐，滿頭銀白，艱難立起來與我揮手，而眼角里卻流下幾顆渾濁的淚滴。

外公去世得早，與她生活在一起的大舅至今未娶妻生子，而小舅一家又遠在他鄉(xiāng)打工，所以外婆這些年是孤苦的。我想象著她一個人要么在田間地頭或在屋里東窸窸西窣窣，侍弄一些莊稼，要么就是一個人在發(fā)呆。黃昏的時候，在夕陽下生起炊煙，然后定是坐在矮門檻上剝著豆或玉米，等待著外面上工回來的大舅吃晚飯。

“搖呀搖，搖到外婆橋……”幾乎每個莊子都有那么一座小橋的，而這小橋或多或少地都會影響著一些人的童年，而我小時候去外婆家卻沒有，只是有大石墩均勻地散布在溪流之上，這卻讓我有更深刻的童年記憶。

那時候日子過得非常清苦，但外婆卻從不感覺累，在一個季節(jié)里總是把一種蔬菜或山芋果子變著花樣吃，精神上讓她感覺好日子就要來了。外公是村里的黨員干部，有時候開**就在外婆家里，外婆把吃飯用的黑黝黝的桌子擦拭干凈，點亮煤油燈，他們就圍成一圈，學習新的指示和精神。我那時尚小，聽不懂他們說些什么，只顧玩著自己的畫片，而外婆坐在角落里，靜靜地并不言語，只是時不時地點點頭。

其實外婆并不識字，也不會唱兒歌，講的故事也是我聽過好多遍的，與母親的版本如出一轍，也許就是母親小時候，外婆講給她聽的。夏天的時候，天氣炎熱，吃過晚飯后都會搬一張涼榻到天井下納涼，用蒲葵葉做成扇子為我扇著風，在我要入睡的時候輕輕撫摸著我，我的光膀子明顯地感覺到她手掌的粗糙，但很舒服，好幾次醒來看見她，她都笑著望著我。都說隔代親，這是真的！

今年春節(jié)回去看望她，外婆仍一個勁地微笑著，精神卻有些恍惚了，牙齒已經(jīng)全都脫落，眼睛也陷得更深，看不清遠的東西。但十幾只土雞被她養(yǎng)得肥壯，每天都會生下蛋，我驚訝的是豬圈里竟然還有一只二百余斤重的大黑豬，我如何能夠想像外婆是怎樣拄著拐一點一點給豬喂食呀？！我握著她近似枯皮的手，語噎流淚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