谷香悠悠

在我的家鄉(xiāng)，管水稻、稻谷叫谷子，通俗易懂，很接地氣。只要想到谷子，就會有淡淡的清香襲來，愜意耳朵，灑脫雙眸和嗅覺，陶醉心靈。

父親對谷子鐘愛有加，不單緣于谷子滋養(yǎng)先輩、傳播農(nóng)耕文明、成為糧食的主打、余谷可賣錢、有谷心不慌，還與谷香悠悠有關(guān)。父親以為：谷香，是特有的芬芳，雖遠不及槐花、金銀花等花的濃香，但與梨子、李子、西瓜、絲瓜等瓜果蔬一樣清香，而且從七千年的水稻種植史來看，谷香可謂悠遠，沿著歷史的腳步一路飄來，醉倒了農(nóng)二哥們，功不可沒。所以，這谷香值得享用、珍惜、熱愛、傳承。

父親這樣說，也這樣做。我清楚地記得，兒時的田土承包到戶后，父親種谷子的積極性高漲。先是種四黃、貴朝等品種，后種良種谷子。不管哪種谷子，父親在母親的協(xié)助下，都很認真、執(zhí)著、辛苦。轉(zhuǎn)眼間，到了夏秋之交，谷子次第抽穗、揚花、散籽。父親每天都會去田坎上轉(zhuǎn)悠，看望那些嫩綠的谷子。

微風(fēng)拂來，谷草搖曳，嫩谷子顫動，散發(fā)出縷縷清芬，不經(jīng)意間，便沁人心脾。父親深呼吸著，欲把谷香嗅個夠。哎呀，經(jīng)不住谷香的誘惑，父親竟然慨嘆起來。

“我要把這谷香的事告訴家人，讓大家都來享用，該多好?。　焙芸?，父親有了新的想法。

不出所料，經(jīng)過父親繪聲繪色的描述和煽情，我和母親坐不住了，跟隨父親一道到田坎上嗅谷香。真的清香，我和母親感同身受，情不自禁地嘆服。

夕陽西下，父親帶領(lǐng)我們回家，挑水、弄柴、燒火、煮飯、炒菜、吃飯、回味谷香，井然有序，配合默契，幸福而溫馨。

或許是有了興趣的緣故，我們一家人有事無事都愛去田坎上，不為別的，只為目睹谷子、祝福谷子、分享那誘人的谷香，或自言自語，或異口同聲，或你方說罷，我方登場，談笑風(fēng)生，其樂融融。

正是在我們的祝福下，嫩谷子漸漸從癟變鼓甚至飽滿起來，顏色也由草綠變金黃，谷香也就越來越清新、動人。那時，谷子就可收割了。

父親諳得“谷黃一桿煙”“只準滾子出漿，不準田里生秧”的理，喊上母親，拿起鐮刀，走向田里，拉開割谷的帷幕。

其實，走進田里，早已嗅到了陽光作用下淡淡的谷香，父母快陶醉了。再拿起鐮刀割斷谷草而成的草把，使勁一嗅，谷香又令嗅覺瀟灑起來，真是痛快！回望身后睡在谷樁上的草把，嗅著那些金燦燦的谷子散發(fā)出的清香，父母已然心醉。其實，父母發(fā)現(xiàn)，不僅自己醉了，連田坎上的小草、不遠處的小鳥、水田里的小動物等也醉了，要不然，它們怎么會如此動情地翩翩起舞、鳴唱、游弋、嬉戲！

實在是累了，父母才停一會，但一嗅到風(fēng)中的谷香，立馬來了精神，又奏響割谷交響曲。

下午晚些時候，收草把了。這草把經(jīng)過陽光的炙烤，變得干燥、輕巧，那谷香就更為清爽了，夾雜著些許陽光的味道，令父母興奮極了，干起活來生龍活虎，儼然是“好把式”。

晚上降溫，但得解開草頭，分散草把，用刮耙掏勻，牽牛兒拉石磙打場，碾壓出新谷子。再翻杈，重新打場，絕大多數(shù)谷子就碾壓脫落了。出場后，谷草與谷子涇渭分明，當(dāng)天的活才算告一段落。原本瞌睡蟲早已來襲，可父母嗅到了谷草及谷子揉和著發(fā)出的清香，就清醒、開心了許多，把牛兒、我安頓好后，才去忙他們的事，以便盡早入睡?？梢哉f，父母及我是帶著谷香進入夢鄉(xiāng)的，否則，夢不會那么香、甜。

第二天，趁著好天氣，要曬谷、割谷。父母就運用統(tǒng)籌方法，分工負責(zé)、協(xié)調(diào)配合，有條不紊地忙碌起來。我呢，盡管年幼，但會盡可能幫助父母背草把、分散草把、翻曬谷子，贏得了父母的贊揚。然而，父母會叮囑我“莫用力過猛”、“不得行的話，千萬別勉強硬撐”、“要適可而止、量力而行”、“谷香人更香”等等，可謂用心良苦。我謹遵囑咐，照辦不誤。結(jié)果最大的收獲是：我與父母一樣，沉浸在豐收的喜悅中，特別是谷香悠悠，已讓我們的身心倍感舒暢、倍受鼓舞，不感激谷香都難以做到。

隨著秋收的結(jié)束，曬干的谷子被我們運到了柜子里或谷倉里，或加工出新米讓自家及親朋“嘗新”。而那谷香一路相隨，醉倒了越來越多的人。待到新谷子變成了陳谷子，打開倉或柜，那谷香就越來越陳、濃，就像酒香那樣，越陳越香。于是，不論新谷子，還是陳谷子，都谷香悠悠，令我們陶醉，即使在外作游子多年，也分外想念飽含鄉(xiāng)愁的谷香。尤其是我有了妻女后，總會在谷子散籽、成熟、秋收、翻曬、儲存、售賣、加工等時節(jié)，帶她們回老家去看望父母、細嗅谷香，信誓旦旦地做谷香一樣有品位的人，以至于谷香悠悠人更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