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日重現(xiàn)

加了同學(xué)微信群，于是，閑暇里，我們會聚會在群里。我們在反復(fù)說著那些年輕歡暢的時辰。然而，說著，說著，鏡子變暗了。秋天的葉子，在簌簌地落下。大地上，有若有若無的香氣。

照片發(fā)黃了。而我們永遠(yuǎn)鮮嫩。鮮嫩的笑。鮮嫩的容顏。鮮嫩的能掐出水來的蔥綠。我們永遠(yuǎn)鮮嫩如初。我們的鮮嫩永遠(yuǎn)定格在十八歲剛出校門的相框里。

我們憶舊，懷舊。我們想念，懷念。那又如何？三十年前操場上白亮亮的月光，再也拉不長我們?nèi)旰蟮挠白?。操場空蕩，月光空蕩，我們的言辭空蕩。我們回不去。我們來不及回去。所有的舟子都已航行得太久。它們永遠(yuǎn)都在尋找它們自己的港灣。而屬于我們集體的那一小段，永遠(yuǎn)芳草鮮美，落英繽紛。你記得也好，最好是忘掉。

不過隔了幾天時間，先后有兩位老師故去的消息傳來。這真是不好的消息。老師們，大多是我們的父輩。按理說，這個年齡壽終正寢也屬尋常。然而，心底忽然升起疼痛，無限傷感與惆悵。失落，亦恐慌。老師們亦是我們的鏡子。想那時，老師們正值年富力強(qiáng)。三十年了，我們沒有回過一次母校，沒有一次去探望過他們?？墒悄菚r，我們一個個明明是他們嬌寵著的孩子?，F(xiàn)在即使回去，我們再不可能見到這兩位老師了。其他的老師也大多天各一方。真的是：轉(zhuǎn)身，即是天涯。三十年前，我們離別的情景，歷歷在目。記得我們的班主任歐陽老師，老淚縱橫。一頭花白的頭發(fā)，在夏日熱辣的風(fēng)里一個勁地飄動。他像極了我們的父親，他就是我們的父親。這個鏡頭，三十年，從不敢忘記。他臉上的皺紋，也清晰可現(xiàn)。那一刻，我們都是有些醉了。臨別一碗酒。無論男生女生，能喝的不能喝的，都喝了點(diǎn)。微風(fēng)吹拂，我們的老師淚光閃爍，我們這些孩子淚光閃爍。哽咽著，各自離去。老師縱有千般不舍，也不得不含著熱淚，將這些幼稚的雛鳥一只只放飛。他們知道，我們各自有各自的天空。同學(xué)們縱有千般不舍，也不得不各自飛回自己該飛回的地方。

畢業(yè)紀(jì)念冊上的臨別贈言，都那么豪情滿懷。是呵，恰同學(xué)少年，風(fēng)華正茂，書生意氣，揮斥方遒。誰都想急切切地飛向自己的天空。也同樣祝愿同行者，早日找到自己的開闊地，好趁大好春光，著意耕耘，種出自己的花兒果兒來。年輕氣盛呵。三十年后再去翻閱那些豪言壯語，會心一笑。誰沒有這樣的時辰呢？不知道天有多高，不知道海有多深，不知道大地有多遼闊。真的認(rèn)為，海闊憑魚躍，天高任鳥飛。認(rèn)為，長風(fēng)破浪會有時，直掛云帆出滄海。那一雙雙晶亮的眼睛，那一顆顆跳蕩的火熱的心，那一首首熱情洋溢的詩篇，無一不印證了那時的青春華年。如今，也真的各自在自己的天地里，發(fā)光發(fā)熱，為自己，為心，為年少的愿望，為國家，交出了一份份滿意的答卷。然而，三十年后的今天，卻更深切地感受到：平平淡淡才是真。我們都落在塵埃里了。都擁有著一分切切實(shí)實(shí)的溫暖與幸福。

場景在回憶里鉤沉。我們?nèi)ナ〕菍?shí)習(xí)，去淮南實(shí)習(xí)，去壽縣實(shí)習(xí)，去九里溝實(shí)習(xí)，去城西湖實(shí)習(xí)。我們?nèi)ソ鹫瘏⒂^梅山水庫，去霍山看佛子嶺水庫。三年的時光，說長不長，說短亦不短。男生女生那時候基本不說話，沒有交流。如今在微信群里，說什么，也能說到一起。彼此知根知底，沐浴著同一個時代的風(fēng)成長著。像是從來不曾分開過，像是久別的親人，一見傾心，一見如故。畢竟，我們彼此是彼此的鏡子，彼此印證了彼此的美好與青蔥。我們就是久別的親人。

然而，說著說著，就會陷入沉寂。長久或短暫的沉寂。這些空白，總被無端的風(fēng)填滿。我們需要停頓。也各自在忙碌。人到中年，從來都是負(fù)重前行。誰都不那么輕松，整日呆在網(wǎng)絡(luò)上等著和人說話的，少之又少。能夠有那么一些時段，屬于我們，已是幸運(yùn)。要感謝互聯(lián)網(wǎng)，讓我們彼此找到。讓我們還能尋回往日的氣息，往日的陽光，甚至往日的饑餓與困頓，還有若有若無的歌子，與白亮亮的月光。

都長成豐滿厚實(shí)的大樹了。我們不再是孩子。但是我們在一起，仍然是孩子。我們就是孩子。我們那時候在一起，都是孩子。我們現(xiàn)在找到了，在一起，還是孩子。永遠(yuǎn)的孩子。卻又永遠(yuǎn)回不到過去的孩子。

空蕩蕩的風(fēng)，一直在吹。白亮亮的月光，是它的底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