藍蝴蝶

夏天的時候，我們回到了鄉(xiāng)下。在庭院里，柚子樹下、籬笆里、池塘邊，開滿了淡藍色的小花，子由興奮地大叫起來：“媽，這里有很多很多鴨跖草！很像藍色的蝴蝶。”

我點點頭，“是的，媽媽小時候養(yǎng)了很多兔子，媽媽經(jīng)常拔這種草喂兔子，兔子很喜歡吃?！?/p>

久居都市的小孩跑回屋里，找了一本本子出來，鄭重地在封面寫下了幾個字“自然筆記”，然后，開始對著一株鴨跖草畫了起來。

我看著他畫出了草的莖、葉片、花和根，都是生動活潑的，然后配了幾句很科學的說明“鴨跖草，一年生草本植物，鴨跖草屬，別名碧竹子、淡竹葉、翠蝴蝶，花期為7-10月，喜半陰，喜溫暖，耐干旱，不耐暴曬，極易存活”等等等等。

“子由，如果你可以學學《博物》的編排，融科學和文藝于一爐，再給鴨跖草配一首詩的話，就比較完美了?！?/p>

“比如我們一起看過的那一期關(guān)于櫻花的，就配了松尾芭蕉的旅行故事和俳句呀，比如‘樹下肉絲菜湯上，飄飄灑落櫻花瓣’之類的。”

“媽，那就請你來給鴨跖草寫一首詩咯?！?/p>

“估計沒有一個人為鴨跖草寫過詩！除了你。”他補充道。

我不禁啞然失笑。

當夜幕降臨，鄉(xiāng)下的夜空如一塊藍色的絲絨。星星們是夜的眼睛，在天幕上散發(fā)著柔美的微光。也許，有很多很多的星星正萬水千山地趕來，趕來匯聚成一條璀璨的星河，為即將到來的七夕。

它們中間最亮的那顆，我知道它的名字叫“火”。

多美的名字，從《詩經(jīng)》的時代開始，被人叫到如今。

千百年以后，一個女子，在一個夏夜的微風里仰望故鄉(xiāng)的星空，心里浮起“七月流火”的詩句，看著大火星慢慢慢慢向西落下去落下去，便知，一定有一些什么，已在暗中偷換。而她能做的，也只有學學古人“獨立小橋人不識，一星如月看多時”了。

某一個清晨，在鄉(xiāng)下歡快、清脆的鳥鳴中醒來，下樓一看，院子里到處都是鴨跖草。我摘了很多很多，拿出各種瓶瓶罐罐，把小小的藍花們養(yǎng)起來。在鄉(xiāng)下純凈蔚藍的天幕里，讓花兒們折射出天空的明媚。

有一天，我獨自來到小時候生活的茶場?！安鑸觥痹缫巡粡?fù)存在了，那些青青茶園更是早已杳無蹤影。

兒時住過的家，那些低矮的平房居然還在那里，搖搖欲墜、破敗不堪。

路的另一側(cè)，是小時候嬉戲玩耍的加工廠。一年四季，那里都彌漫著令人心醉的茶香。

那條路，還和小時候一模一樣。又一次，我聞到了那熟悉的茶香。

幾只流浪狗從草叢中抬起頭，好奇地看了我兩眼，估計無法確認眼神，只好百無聊賴地繼續(xù)臥倒。

它們躺臥打滾的樂園，長滿三葉草和鴨跖草的地方，立著一塊小小的石碑，上面刻著這樣的文字：“巖茶之源，仙植武夷。 焙制精良，巖茶成規(guī)。以示今范，以奠初基。磐石長久，億萬年斯?！甭淇钍恰?福建示范茶廠奠基典禮紀念 一九四O年六月”。

突然就熱淚盈眶了，仿佛又回到了遙遠的從前。

當時小小的我，永遠在不知疲倦地玩耍，而我的祖輩、父輩一直在這土地上不知疲倦地勞作和耕耘。直到如今，年近半百的我才真正靠近、理解和懂得了他們一點點。

原來，這片土地一直是我的原點，也將是我的歸處。

終于到了這一天，那些化作暗紋的記憶，都逐一浮現(xiàn)了，浮現(xiàn)于當下、浮現(xiàn)于生命的版圖。

回到家，我真的寫了幾句分行排列的文字，送給鴨跖草，送給這蹁躚自時光與記憶深處的藍蝴蝶：

那些很久遠的事，

就像藍色的晴空里掠過的，

白色飛鳥。

遷徙的路，

早已模糊得——

如風吹散的云，

好在還有你，

這小小的藍蝴蝶，

愿意追尋這蹤跡。

也許時間終會愿意，

許你，

一個美麗的結(jié)局。